《春色知》.18.
.18.
按理说小孩子并不能跑多快，但夜晚还下着雨，两个大人完全敌不过在当地住了一段时间的宏，没头没脑地找了一圈，连人影也没看到。广濑收起伞，因为走得急，身上几乎都是湿的，额发搭在眼间，脸色在车前灯的映照下显出苍白。村井关上车门，“车站那些地方看过了，都没有见到。”
“他这么小，不可能跑那么远，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不想要被找到。”广濑皱着眉，用手背抹掉发尖滴下来的水，他仔细回忆白天过来的时候行经的路上所见，记忆里只有高低错落的房屋，并没有哪个地方能藏住人。
村井进屋里拿了条毛巾递给他，广濑愣了下，接过去擦了擦头发，从兜里摸出香烟，靠在门边上点燃了一根，明明灭灭的星火，映着垂下眼睑的阴影，露出些许疲色。
村井别开眼，按亮了门口的灯，“你在屋子里等着，我再去外面找找。”他捞起还滴着水的伞，撑开来往外走。
“你会带他回来，对吧？”广濑在他身后问。
村井看着前方，除了黑色还是黑色。此情此景，竟是如此的荒唐。他为了那个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孩子到处寻找，和他一起的却是已经赢了的情敌。连最讽刺的剧本都写不出来的情节，却是他的人生。而除了这些，他一无所有。
村井转过身来，“待会天亮了我送你去车站，你回东京去吧。”
伞沿遮住了他的眼睛，广濑竟是看不出一丝情绪，脸上沉静得让人生出些许害怕。是被旁人知道太多私事的不愉吗？还是……
对于村井，他实在了解太少，如果不是因为某个人，也许他们根本不会再相见。仔细想想，他涉入的实在过了。就到这里吧，按他说的，到此为止。
广濑低下头，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尽，留下一截灰色的残烬，余温让接触处的皮肤有轻微的灼烧感。他直起身子，“相比找到，你是不是更希望再也不见？”
村井并没有回答他，而这种沉默本身就是回答。广濑握紧拳头，闭了闭眼睛，再睁开的时候几步冲上前，扯住人猛力一拳打了过去。
村井被打得栽到地上，伞翻到一边。他眯起眼睛，避开第二下，直接揍了回去。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，仿佛在这个夜里无法再蜷缩下去，不管是打还是被打，都仿佛能从重重的深海里探出头来喘一口气。
广濑只是一时不忿，他很清楚人和人的想法是不同的，即使有无法理解的事，只要想“那是对方的世界”，就可以平常心对待。但是生命是不一样的啊，尤其还是不久之前抱着他叫哥哥的孩子。他做不到熟视无睹，什么样的理由也做不到。
“你会后悔的……”广濑被按在地上，胸口被压着快喘不过气来，“——当时按自以为是的理由做了，过后一定会后悔的，因为违背了本心……”
村井瞬间的恍惚，被抓住空隙一把掀开，跌坐在地上。
自以为是的理由？没错，可不是吗？一步错，步步错，直到再也无法回头。
“你说得对……”村井低头笑着，“难怪铃木选你。”他侧过头，“像你这样坦率活着的人，真让人羡慕。”
广濑抬抬眉，“突然这么夸人，是看我带孩子辛苦，良心发现吗？”
村井望望天，“雨变小了。”撑着爬起来，捡起被踢到一角的伞，“我是真的不喜欢小孩，他每次吵起来，我都恨不得把他丢出去。”
广濑看向他，村井幽幽地说“如果你是拐小孩的罪犯就好了，送给你，不要钱。”
翻了个白眼，广濑走上前狠狠戳了戳他的胸口，“得了吧，只要这里还在，你就不会真的狠下心。”
“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肯定？”村井退了两步。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
村井带着一身打架后的泥泥水水，撑着聊胜于无的伞，继续去找人。广濑拿毛巾随便擦了擦，正打算也继续出门，隔壁屋的门灯亮起来，井上披着外衣走了出来。
难道是刚才的动静吵到了人？怀着不安，广濑赶紧上前去道歉。井上摇摇头表示没什么，凝视他的目光里既有打量，也有一些欣慰……？
广濑被看得很是忐忑，这位老人是他跟着宏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熟人，也是他帮忙打开了房门让他们得以进去。从宏的嘴里得知，井上一直很照顾他们母子，是他在箱根除了妈妈以外最喜欢的人。
“绘梨跟我提过你。”井上口气，“果然是像她说过的，很温柔的人。”
广濑瞪大了眼睛，提过他？不可能吧……他和那位完全不认识啊——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，他微微怔住，难道是指……
“绘梨从小就很任性，也很有主见，认定的事撞个头破血流也要去做，我看着她长大，就没见她对什么低过头，但她说起你的时候，第一次用到‘后悔’这个词。”
广濑沉默着，这些话应该是铃木来听的吧，“白石小姐是知道……我的吗？”
井上点点头，“她曾想写信给你，要把事情解释清楚，说这是她欠你们的。”
“那信……”
“我收拾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，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写吧。”
广濑一时间不知道该松口气，还是生出愁闷。这封信，应该是铃木想要看到的吧。可是，他不知道信里写什么，会不会让铃木想法产生变化。
“宏就拜托你们了，真的……非常感谢。”井上深鞠一躬，广濑连忙还了礼。
天空隐隐泛白，村井背着宏归来的身影从远处慢慢走近，这漫漫长夜终于要过去了。